比赛还剩36秒，八村垒的掩护已经帮他点到了迈克尔·波特。波特有身高但横移慢，是掘金防守端里的弱环。即便如此，为了万无一失，他还是一路退到了中线，给自己留出起跑的空间。胯下运球，变向走左路，左脚蹬地一脚油门踩下去，詹姆斯发现波特还在自己的前面。

他是真的老了，也是真的累了。

但詹姆斯就是詹姆斯，他咬着牙又顶着波特蹬了两步，强行甩开他之后在补防的戈登身上造成了犯规，稳稳地两罚两中，把比分扳成了106平，也将自己这场比赛的得分定格在了30分。23秒钟之后，贾马尔·穆雷投中了骑马射箭的绝杀，26秒后终场蜂鸣器响起，掘金拿下了最近13场对湖人比赛里的第12次胜利，詹姆斯则结束了17次季后赛之旅中最短的一次征程。

从比赛内容上看，你必须承认湖人得到了卫冕冠军的尊重。互联网上“大火收汁”成为了病毒营销的口号，但事实是他们在整个系列赛里领先了超过四分之三的时间，每场比赛都一度将卫冕冠军逼到了绝境，其中有两场比赛要靠绝杀来分出胜负。即便最后以4比1被淘汰了，输球的湖人也可以昂首挺胸离开球场，他们走出波尔球馆的姿势甚至有些悲壮，无论如何，起码比昨天被横扫的太阳要有尊严得多。

你觉得我上面在吹嘘湖人队的表现吗？不是的，我只是在陈述事实。就上面的事实而言，有很多朋友可能会得出结论，湖人只是运气不好，在首轮遇到了不但实力强劲，而且球风克制他们的卫冕冠军，否则本来在今年季后赛大有可为，甚至争冠也不是没有可能。

可惜，片面的事实也可能不是事实。所以我接下来还要说一些湖人球迷可能不爱听的事实。

首先，即便这个系列赛湖人队的表现可圈可点，在小分总比分中只差了11分，但我们也应当指出，掘金在这个系列赛里非但并未表现出卫冕冠军的统治力，反而暴露出了他们的诸多缺点。羸弱的替补席，糟糕的投射手感，松散的纪律性再加上诸多伤病侵袭，比起去年的冠军之师，今年的掘金有了显著的下滑。

其次，这个系列赛再次反映出了当下湖人的核心问题：詹眉组合的体能。当他们满血的时候，精神抖擞的詹姆斯和戴维斯打出了和去年西部决赛时截然不同的表现，看起来在大多数时候比起约基奇和穆雷的冠军二人组毫不逊色。他们往往在比赛阶段都能压倒对手，而随着比赛的进行，只要他们的体能开始流失，攻坚效率下滑，掘金总是能在比赛的下半场完成逆转。这是“大火收汁”梗的来源，也反映了湖人面临一个客观事实。在西部第一轮的对决中尚且如此，你如何能期待这支除了詹眉之外全是边角料的球队一路披荆斩棘，赢下四个系列赛？

湖人的角色球员不是没有发挥，但他们的成色决定了他们只能锦上添花，难以雪中送炭。这不是拉塞尔的问题，也不是里弗斯的问题，更不是达尔文·哈姆的问题。在赛后第一时间，和里奇·保罗私交甚笃的The Athletic大记者沙姆斯·查拉尼亚就爆出了大量对哈姆不利的猛料，包括“湖人球员们自己决定战术逆转快船”、“湖人管理层质疑哈姆轮换”和“浓眉质疑哈姆排兵布阵”，很难让人相信这不是提早就安排好的戏码。

当然了，我相信山姆斯这样的名记不会说谎，但正如我们前面所提到的，片面的事实也可能不是事实。哈姆确实有短于临场应变、执教魄力不足的问题，在山姆斯的这番爆料之后，即便他500万年薪的合同还有两年，失去湖人教练岗位也只是时间问题，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是个糟糕的教练。

大家应该要记住，当哈姆来到湖人的时候，湖人只是一支连附加赛都没进的球队。在哈姆的治下，这支球队打到了西部决赛，拿下了季中锦标赛冠军，和丹佛掘金打得输球不输阵，你不能说球队输球就是哈姆一将无能累死三军，球队赢球就和他没关系，都是球员表现出色带他躺赢。就像你不能觉得湖人开局领先掘金20分和他无关，最后被掘金翻盘就是主教练全责。

这两年走来，他的赛前布置、赛后调整和对球员的心理按摩都对湖人成绩的反弹起到了重要作用。如今谁还记得他说服威少打替补？谁还记得他力排众议起用朗尼·沃克战胜勇士？这都是相当不错的手笔，绝非阿猫阿狗都能做到。瞟一眼现在市场上待业的教练们，你也很难找到一个一定能把这支湖人带得比他更好的教练。他下课不是因为他水平不够，也不是因为湖人这个赛季不成功，单纯只是因为湖人需要一个背锅侠。

是的，湖人队输在了首轮，但人们都相信这支球队的实力远不止首轮。拿下了头一届季中锦标赛，在被淘汰的时候留有尊严，我觉得这就算得上湖人的本赛季成功了。但我也完全理解他们解雇哈姆，因为在首轮输给掘金之后，这个故事就算是讲到头了。

是的，现在的湖人就像一个互联网产品公司，当拿冠军成为奢求的时候，每年讲个新故事才是最重要的事情。詹姆斯也很清楚这点，他可以在今年休赛期选择跳出合同，湖人已经给他准备了一份3年1.64亿的新合约，只要他在这份合约上签字，他就会为湖人打到42岁。

这份合同，也很可能是他的最后一份合同。

对于大多数他这个年龄的球星来说，早就该到了颐养天年、含饴弄孙的环节。但詹姆斯最大的问题就是他实在太强了，比所有这个年龄的运动员都强。强是詹姆斯的羽翼，也是枷锁。他自己不太能接受球队不在争冠行列里，他的球迷也不能——也许有人嘴上能，但他们心里还是不能。39岁的詹姆斯依然让球迷们对他抱有这样的期待，如果不是因为球迷太狂热，那只能证明詹姆斯确实太强了。

但他毕竟39岁了。

正如我们上面所说，想要围绕一个像他这样的运动员构建夺冠班底本身就很难。湖人在2021年夏天做了最后一次大尝试，因为在浓眉因伤退赛、惨遭太阳逆转之后，他们已经发现光靠詹眉带边角料球员赢4个系列赛的机会不大了。他们想拿角色球员打包去换一个能持球的球星这件事情本身是正确的，只是在选人时选了威少这一点出了问题。

湖人从威少身上吃了很多苦，但从另一种逻辑上说，他们也最大限度地挖掘了威少的抓马基因。2021年威少来的时候，这个故事叫“新三巨头扬帆起航”，2023年威少走的时候，这个故事叫“摆脱负重重新升空”。这充分说明成绩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把故事讲得好听，成绩好固然好，成绩差也可以顺势给大家讲个新故事。最近这些年湖人就一直在不停地讲新故事，虽然这逐渐让大家对他们的怀疑度上升了，但每次他们还都能讲出点新意来，这就不容易了。

对于湖人来说，现在重点不是他们本身还有没有机会拿冠军，而是他们要必须要让大家认为湖人还有机会拿冠军。比没有成绩更糟糕的事情是没有期待，竞技体育最恐怖的事情更不是失败，而是失败了以后还没有话题性。

詹姆斯是玩弄媒体的天才，总能巧妙地把话题指引到他想去的方向。去年夏天他被掘金淘汰时弄巧成拙过一次，但这次他没必要靠自己聊想退役来讲故事了。他的庞大影响力带来了闪亮的聚光灯，他身边的任何改变经过发酵都可以成为头条。无论是“哈姆离队”、“有意交易特雷·杨”还是“湖人可能选中布朗尼”，新头条们已经整装待发。在下赛季开始前，我们就可以先看一整个夏天的精彩宣传片，拉满对下个赛季的期待，然后在下赛季开始前重新高呼湖人总冠军——差点忘了，中间还要穿插詹杜库的奥运会最后一舞，活儿太密了。

对于我们篮球从业者来说，这些都是天赐的话题。我前段时间稍微草草地算了一下，从我2012年入行到现在，我已经在詹姆斯身上写了超过60万字。也许我们也已经习惯了，只要詹姆斯还在这个联盟里，我们永远不会缺少话。至于他能不能拿冠军，那真的是很次要的事情了。

在此我愿诚心诚意地默念一句，Long live the king。